在中华文明的记忆深处,一些古老的手艺并非孤立存在,它们如同星辰,共同勾勒出特定地域的文化星河。在甘肃省陇南市西和县,两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1800余年的乞巧节,与始于汉代的麻纸制作技艺,便构成了这样一对璀璨的“文化双子星”。它们一者关乎精神祈愿与女性巧艺,一者关乎物质创造与匠心坚守,共同诉说着黄土地上的人们,如何用双手与智慧,将平凡的植物纤维点化成非凡的文化遗产。
乞巧节:七天八夜的古老女性仪式
每年农历六月末至七月初七,西和县晚霞湖畔便会响起清亮悠远的歌声:“七月初一天门开,我请巧娘娘下凡来。巧娘娘教我本事大,样样活儿都不怕……” 这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女性民俗活动之一——乞巧节的序幕。这项起源于秦代的仪式,以七夕为载体,完整保留了古代女性向“巧娘娘”(织女星)祈求智慧、灵巧与美好姻缘的完整仪式,被誉为“中国古代乞巧风俗的活化石”。
整个庆典长达“七天八夜”,仪式过程严谨而充满诗意。从“迎巧”请神下凡,到“祭巧”虔诚供奉,再到“送巧”依依惜别,每一个环节都伴随着特定的歌舞、祷词和手工艺展示。女性们通过这个过程,不仅祈求心灵手巧,更是古代女红技艺(如纺纱、织布、刺绣)一次集中的观摩、学习与交流盛会。尽管其名称不直接带“麻”,但在以纺织为核心的传统女红体系中,处理麻、棉等纤维的“巧艺”无疑是核心内容之一,它与当地悠久的纤维利用文化背景一脉相承。
传承人赵君平,6岁就以“巧女”身份参与其中,如今已守护这项非遗30余年。为了让古老歌谣不被时代湮没,她走遍数十个村落,记录下30余首濒临失传的乞巧歌谣。面对新时代,她选择拿起手机,将排练场景、古老歌谣的教学拍成短视频,让千年民俗在网络上“潮”了起来,甚至尝试将流行曲调融入乞巧老调,只为“让年轻人一听就喜欢”。
麻纸技艺:72道工序里的“纸寿千年”
与乞巧节缥缈的歌谣相呼应的,是西和县空气中淡淡的纸香。这里盛产以构树皮为原料的“西和麻纸”,其制作技艺同样始于汉代。构树皮属于古老的韧皮纤维,与汉麻类似,需经过繁复处理方能成纸。这项技艺共有“备料、蒸穰、碾穰、抄纸”等72道严谨工序,造就了麻纸“柔韧绵滑、润墨耐存、千年不腐”的卓越品质,享有“纸寿千年”的美誉。
在刘河村,58岁的传承人胡凤钰正站在纸浆池前,手持竹帘进行最关键的“抄纸”工序。沉帘、抬帘、翻转,动作行云流水,一层薄如蝉翼的纸浆便均匀附着在帘上。他来自一个五代造纸世家,童年的记忆里,全家人围坐制纸,口传着“麻纸好处说不完,一合槽顶十埫田,家里生活全靠它,养活老人和娃娃”的歌谣。这门手艺曾是无数家庭生计的支撑。
胡凤钰常说:“抄纸要像对待新生的婴儿。” 他深知,闭门造车无法让古老技艺生存。他与徒弟们积极调研市场,将麻纸细化出书画、装饰、包装等十余种规格,让古纸焕发新生。如今,西和麻纸不仅畅销全国,更远销至加拿大、日本等地。这门古老技艺,实实在在地带动了当地村民致富,参与制作的农户年均收入可观。
互为镜鉴:守正与创新的非遗双生路
乞巧文化与麻纸技艺,一虚一实,却共同映射出非遗传承的生命真谛:在坚守根脉中寻求创新。
乞巧节的传承,核心在于守住那“七天八夜”的古老仪式流程和纯净的歌谣曲调。赵君平所做的创新,是利用现代媒介和语言,为古老的形式注入新的传播力,吸引年轻一代的关注与参与,确保“仪式有人承,歌谣有人唱”。
而麻纸技艺的传承,灵魂在于那不容妥协的72道古法工序,这是其品质的根基。胡凤钰所推动的创新,则是在严苛工艺标准之上,对产品形态、应用场景和市场渠道进行拓展,让传统技艺产出符合现代人需求的产品,实现“手艺能养活人,更能滋养文化”。
赵君平与胡凤钰,一位是让无形歌谣“活”在当下的文化使者,一位是让有形纸张“走”向世界的匠心匠人。他们的故事共同证明,千年非遗绝非博物馆里冰冷的标本。它们如同西和县的土地,只要有人悉心耕耘、智慧浇灌,就能在老树上不断萌发新芽,在新时代的阳光下,生长出越发鲜活动人的生命力。这两项交织于同一片土地上的非遗,正如经纬线,共同编织着一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生动图景。